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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文学 热爱 读书 2年前 (2022-06-23) 1219次浏览 已收录 0个评论 扫描二维码

简介

家人间再微小的碎片,都是值得珍藏的人生记忆 生在这个世界,就是投身家庭这个不可知的关系中 梓与同居恋人分手,被赶出共同居住的地方,借由参加外婆葬礼的机会,回到了故乡,住在了父母家中。母亲祥子上了年纪,却对儿时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,对每天懒散度日的女儿抱怨不已。父亲滋彦对这样的妻子感到束手无策,与40多岁的女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交流。姨婆道世在偏僻的乡下,经营着卖食品和杂货的小商店,从未旅行过的她,因为一个契机踏上了去往新西兰的旅程。舅舅博和失去联系多年,已经悄然在遥远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。曾经聚在一起的家人,因为各种原因而分离,却又在外婆的葬礼上重新相聚……

作者介绍

【日】青山七惠 日本知名作家。
大学时期就凭借处女作《窗灯》获得第42届日本文艺奖,在日本文学界崭露头角。2007年,凭借第二部作品《一个人的好天气》摘得第136届芥川奖,获奖时仅23岁。2009年,凭借短篇小说《碎片》获得第35届川端康成文学奖,刷新了该奖项最年轻获得者的纪录。另有《离别的声音》《温柔的叹息》等作品。 青山七惠凭借细腻的事物观察力、琐碎的细语,用平平淡淡的笔调还原了尤为真实的生活切片。

部分摘录:
家庭菜园
梓看见地上有条蚯蚓,盘踞在杂草根部。
她凑过去,将杂草推向一边,但是蚯蚓没有动。她又吹了口气,晃了晃草叶,甚至用镰刀敲了敲地面,蚯蚓仍旧没有反应。她在这片杂草丛生的家庭菜园里,能看见的只有鼠妇、蚱蜢、小毛虫,还有又细又短的红褐色蚯蚓。只要随便拨开密集的草丛,总能发现那些小生物在裸露的土地上慌忙蠕动跳跃,或是猛地缩起身子,然后战战兢兢地挪动起来。可是现在,她眼前是一条铅笔般粗长,一如昆虫图鉴中描绘的大蚯蚓。蚯蚓表面浮现出清晰的节肢线条,蒙着一层淡褐色的泥土。末端颜色稍浅,也比较粗,就像卷在海带里的葫芦干。
从她走进院子里,邻居家排水槽上的知了就吱吱地没有停歇过。随着日头渐渐升高,家庭菜园的阴影越来越窄,梓也跟着挪动位置,离知了越来越近。现在,她跟这条一动不动的蚯蚓一块儿,缩在最后一小片影子底下。小时候,每当下完雨放晴的早晨,她上学时总能看见被汽车轧扁的蚯蚓,或是在热浪滚滚的盛夏,看见被太阳烤干的蚯蚓。正因如此,现在她看着如此丰满圆润,舒服地躺在湿润的草丛中,可是一旦正午来临,就有可能一命呜呼的生命,心情难以振作。不过蚯蚓平时都生活在有泥土的地方,相比柏油路面,悄然躺在无人注意的泥土中死去的蚯蚓想必更多。她呆呆地想:“我不能太惊讶。”除却蹦蹦跳跳的蚱蜢和将来会变成飞蛾的毛虫,她在这里碰到的小生命,只要不被鸟雀猫咪捕食,或是被大雨冲走,便都要在这家庭菜园中死去。这才是自然之理。尽管如此,她还是心有不甘。她想,这是条虫,怎么会如此轻易死去呢。她感觉,屁股下冰冷的泥土世界渐渐迷惑了她的心。
“梓!”
家里传来母亲的呼唤。梓放掉手上的草叶,轻轻盖住蚯蚓,随即往后坐了一点,又一动不动地等了三分钟。
“梓!过来!”
她再次拨开草叶,蚯蚓已经不见了,只剩下干燥的泥土。
她打开家门,见到母亲拿着一个黑色长条物体,从直通厨房的走廊深处朝她走来。母亲穿着面料纤薄、走起来沙沙作响的短裤和修身T恤。二十七岁的梓胳膊细瘦,缺乏起伏,明年就进入花甲之年的母亲手臂上却能看见明显的线条,也许能毫不吃力地拎着四五个小孩子走路。
“把这穿上。”
母亲递过来一件胸口装饰着小蝴蝶结的黑色涤纶连衣裙。梓摘下草帽和手套,用毛巾擦干全身的汗水,走上换鞋区。母亲粗手粗脚地帮她换上了衣服。这件将近四十年前买的丧服早已包不住母亲的身体,但是在女儿身上又过于宽松。
“哎,有点大了呀。今天先这样应付过去,过后你自己买件合身的。”
“嗯,鞋呢?”
“鞋?你没带来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到那边找找。”母亲用下颌示意了旁边的收纳柜,“应该有黑鞋。妈要去上班了。”
“这就去了?”
“我回来前一定要准备好。”
母亲拎起挎包,走出了敞开的大门。屋外传来咳嗽般的引擎声,下一个瞬间,汽车便上了路,将这片住宅区抛在身后。
她打开双门收纳柜,一股旧鞋的气味扑鼻而来——皮鞋、运动鞋、沾着泥点的雨鞋、扁平的凉鞋、散步鞋。这些都是爸妈的鞋子,不过最下层的角落里有一双鞋底对着鞋底放置的乐福鞋,那是梓上高中时最喜欢的春田[1]制服鞋。虽然鞋子是褐色的,但只要光线够暗,倒也能看成黑色。她拿出鞋子试穿了一下,本以为会穿不上,但脚丫一下就放进去了。不仅如此,连这双鞋都有点宽松,仿佛也不是她自己的。
她拿起鞋架上的鞋油,把鞋子擦得锃亮,然后穿了出去。她只在屋里待了这么短的时间,家庭菜园的影子就已经完全消失了。刚拔下来的青翠草叶仿佛重新生了根,裸露的泥土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中。
姐姐站在转盘前方,没有穿丧服。
“我来晚了。”
她满不在乎地说完,将大纸袋扔到后座上,一屁股坐了进去。
“好热,好热,光站着就一身汗了。”
梓拿起压扁的纸巾盒递给姐姐灯里。灯里抽出好几张白纸,贴在汗湿的皮肤上。被汗水冲掉的睫毛膏全都堆在了下睫毛上。
“灯里,”母亲在副驾驶席转过头说,“你的丧服呢?”
“我带了,在这里面。”灯里打开纸袋给她看。
“那你赶在到达前,先在车上把衣服换了。”
“啊,在这里?那等我把汗吹一吹。”
“很快就到了,赶紧换。”
“很快到不了。”驾驶席的父亲插嘴道,“起码三十分钟,有可能更久。”
“我们已经迟到了。梓,你帮帮忙。”
梓从纸袋里拿出丧服,拉开背后的拉链,递给姐姐。灯里不情愿地脱掉T恤,套上丧服,然后脱掉了原来穿的长裙。纸袋底部还有一团宛如黑色墨迹的丝袜,梓也拿起来递过去。姐姐脱掉凉鞋,先后套上丝袜,接着“哼哼唧唧”地在狭窄的后座上扭动身体,将丝袜拉到了腰上。梓在旁边看着她灵巧的动作,心中不禁感叹:“好像蚯蚓一样。”灯里把脱下的衣服塞过来,让梓叠好。只是换上了黑色衣服,灯里的脸就突然成熟了很多,宛如小孩子在假装大人。梓叠好姐姐塞过来的裙子和T恤,装进纸袋里。
“啊,糟糕,忘了鞋子!”灯里大喊一声。
“啊?”母亲夸张地皱起了眉。
“穿凉鞋肯定不行吧?寺院里有没有应急用的鞋子?”
“不知道啊,应该有吧。等到了你自己去问。”
灯里不太紧张地答应了一声,接着跷起脚,隔着薄丝袜抠起了脚趾。然后,她又张开十根脚趾,先往后掰,继而伸直,最后紧紧缩起。
“应该在这里右转吧。”
母亲开口时已经晚了,父亲没来得及打方向盘。
“啊,开错了。”
“没关系,在前面拐弯就好。”
“掉头更快吧?”
“不用,前面不远就有路。”
“听说遇到这种情况,马上掉头最好。你瞧,前面的便利店停车场就能掉头。”
两人争论时,再次错过了转角。
最后,他们到达菩提寺时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。母亲在前面带头,四个人快步走向正殿。隔着昏暗的玻璃门朝里看,似乎没有人。梓已经开始出汗,扯着丧服胸口的布料,不断给自己扇风。
“你看见没,你看见没?”
正在做同样动作的灯里突然凑了过来。
“啊,什么?”
“你瞧,鼻子下面。”
她凑过去,发现姐姐的人中部位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我一感到热,鼻子底下就会出汗,这应该是体质问题吧。看起来好蠢哦。”
父亲拿起便携烟灰缸抽起了烟。正殿隔壁的房子传来一声招呼,转头看去,母亲的姐姐纯子姨妈正在朝他们招手。
“啊,姐!”妈妈也挥了挥手,“在那边吗?”
他们跟着纯子姨妈穿过昏暗的走廊,走进作为休息室的日式房间。里面摆着一张红褐色的雕花长桌,道世婆婆独自坐在一端捧着茶水。这个人是去世的外婆的妹妹,所以梓应该叫她姨婆。母亲在她旁边落座,问了一句:“姨妈,你好吗?”屋里没开空调,但是很阴凉。父亲拿起热水瓶冲了茶。纯子姨妈拍了拍母亲,低声说道:“祥子,我们谈谈布施金的事情。”母亲应道:“啊,布施金?”随后站起来,跟姨妈嘀嘀咕咕地说起了话。
“没有啊。”灯里消失了一会儿又走回来,“寺里没有鞋子。”
虽然没人来喊,他们还是陆陆续续地穿过昏暗的走廊,移步到正殿。
大佛正对的空间摆了两边各三排圆形金色矮凳,身穿紫色袈裟的僧侣引导女客和男客分别落座。女方靠近大佛一侧是道世姨婆的座位,随后纯子姨妈、母亲、灯里和梓依次落座。父亲独自坐在对面,神情严肃地展开了折成风琴褶的《般若心经》。开始念经后,梓也跟着做起了嘴型。曾经跟他们一起住的奶奶每天都会坐在佛龛前唱诵《般若心经》,梓偶尔模仿,奶奶就会夸她。梓七岁那年,奶奶就去世了。这回去世的则是外婆。外婆一直住在东京,两家离得不远,只要想见,当天就能过去。尽管如此,梓还是没怎么跟外婆相处过,所以没多少回忆。
六月举办葬礼时,没什么人过来吊唁,只有两位东京来的女性,还有从茨城赶过来的亲戚,都跟外婆年龄差不多。母亲娘家的墓地在菩提寺,正好位于梓最近住的东京公寓和关东北部的乡下老家中间。那天梓决定管电话客服中心的同事借丧服,就没有回老家,而是直接参加了守夜。
她还记得外婆躺在棺木中,闭着嘴,眉间挤出了深深的皱纹。在母亲的指示下,姐妹两人抬起外婆的小腿,包上了护腿。外婆的腿又细又轻,隔着柔软而冰冷的皮肤仿佛能直接摸到骨头。她系不好绳子,忙乱了一番,心中很是羞愧。梓依稀记得外婆是个很难相处的人,总会毫不客气地责备她的笨拙。第二天火葬拾骨时,母亲和纯子姨妈都哭了。吊唁的客人也都静静地流下了眼泪。不知为何,梓想象起了这些人小时候与外婆一道,在他人的葬礼上追逐打闹的场景。后来,她穿着丧服回到东京家中,看见身穿运动服躺在沙发上的恋人,心情一松懈,眼泪也跟着冒了出来。那天深夜,他们分手了。
法事结束后,他们前往车站附近的酒店,参加既不算午饭也不算晚饭的聚会。
纯子姨妈没有预约正对大路的餐厅,而是包了一个小宴会厅。前方有个小舞台,厅里摆着四张圆桌,只有一张餐桌上备着餐巾和空盘。门口有一张细长的桌子,摆着许多啤酒和橙汁,俨然是活动奖品。
两人一组的送菜员走进来,端上两盘凉拌海蜇,又走了出去。菜吃完后,隔了一会儿才上下一道。
“这样根本没有吃饭的感觉。”
好不容易等来第二道炒青菜,送菜员离开后,母亲抱怨了一句。
“就是啊,好像小鸟等爸妈投食一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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